本文以妻子视角讲述丈夫从2022年确诊胃小细胞癌,历经手术、转移、八次化疗、二次手术及两年中药治疗后,于2025年离世的六年抗争历程,通过围裙、陈皮、藕粉粥等日常细节,凝结生死相伴的深情与岁月里的温暖印记。

梅雨季的杭州像浸在旧茶盏里的青螺,雨丝细得能数清,沾在瓦当上就凝成水珠,顺着黛色屋檐落进青石板的凹痕里。我蹲在阳台收晒了半上午的棉被,忽然触到棉絮里藏着的硬壳——是那罐没喝完的陈皮,边角磨得发亮,像被谁反复摩挲过千遍。
2022年9月29日的晨光也是这样软。我系着蓝底白花的围裙在厨房煮桂圆鸡蛋,锅里浮着层金黄的蜜色泡沫,他举着手机冲进来:”老婆,医生说手术排期定了,下周三。”围裙口袋里还装着他今早塞的奶糖,水果糖纸窸窣响,像极了我们刚结婚时,他偷摸往我工位塞喜糖的模样。
手术那天浙大一院的走廊飘着消毒水味,我把保温桶里的藕粉粥焐在胸口。他躺在推床上,白床单盖到胸口,却还笑着冲我眨眼睛:”放心,我可是能扛两箱啤酒的人。”主刀医生出来时说:”肿瘤位置不好,切了三分之二的胃,但预后应该不错。”我攥着他的手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——那时我们都不知道,”预后不错”在命运里,不过是张限时两年的车票。
术后恢复的日子像杯温吞的茶。他戴着毛线帽坐在阳台晒太阳,头顶的梧桐叶筛下碎金,落在他的病号服上。我变着法儿熬粥,山药百合、南瓜小米、莲子红枣,他每喝一口都要竖大拇指:”比我妈熬的还香。”有天夜里我起夜,看见他坐在客厅翻相册,照片里是我们去云南蜜月,在苍山洱海边他举着我啃玉米,嘴角沾着粒米:”等好了,我们再去爬玉龙雪山。”
变故来得毫无预兆。2023年深秋的傍晚,他蹲在厨房择菜,突然扶着灶台喘气:”胃…疼。”急诊室的CT机转得嗡鸣,报告上的”肝转移””腹腔淋巴结肿大”像把钝刀,一下下剐着我的心。医生建议化疗,他说:”听老婆的。”于是那个冬天,浙江省肿瘤医院的日间病房成了我们的战场。
第一次化疗后他吐得胆汁都要出来,我蹲在卫生间给他拍背,看他鬓角的白发沾着水珠,忽然想起婚礼上他说”我会陪你到老”的样子。他攥着我的手说:”老婆,要是撑不住…我们就回家种橘子。”我摇头,把止吐针推进他手背的血管:”要撑,必须撑。”后来他掉了眉毛,掉了睫毛,最后连头发都剃光了,却总在早晨偷偷往我枕头下塞颗糖:”今天护士说我血管好,扎针不疼。”
2024年的春天来得特别迟。他在二次手术前把身份证、银行卡、婚戒都塞进铁盒,藏在衣柜最上层:”万一…”话没说完就被护士推进了手术室。这次手术比上次更久,我在走廊坐了七个小时,看窗外的泡桐从抽芽到展叶。出来时他浑身插满管子,喉咙里插着呼吸机,我凑近喊他,他眼角滚出一滴泪,砸在我手背上。
出院那天他执意要回老房子。推开单元门时,楼道里的声控灯”啪”地亮了,照见玄关处他去年生日我送的摆件——两只憨态可掬的小熊,手里举着”百年好合”。他坐在沙发上,阳光透过纱窗落在脸上,忽然说:”老婆,我想喝你熬的藕粉粥。”我冲进厨房,砂锅里的藕粉正咕嘟冒泡,甜香漫出来,模糊了视线。
中药是从春天喝到夏天的。药罐子搁在厨房窗台,每天清晨我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添水,褐色的药汁在玻璃上洇出深浅不一的痕。他说这味道像小时候外婆熬的枇杷膏,于是我变着方儿加陈皮、红枣、桂圆,想让苦里渗点甜。有天他喝着喝着笑了:”你知道吗?其实我最怕的不是疼,是你偷偷抹眼泪。”我慌忙去擦眼睛,他却握住我的手:”哭出来好,哭出来我才知道你还在。”
2025年5月28日的夜特别长。他靠在床头,呼吸轻得像片叶子。我给他掖了掖被角,摸到他掌心的温度,和二十年前我们在大学操场散步时一样。凌晨三点,他忽然睁开眼,声音轻得像叹息:”老婆,围裙…口袋里的陈皮…”我愣住,想起昨天收拾药罐时,确实把那罐陈皮塞进了他常系的蓝布围裙口袋。他笑了,眼睛里有星星在闪:”那年你说…陈皮要留着…等我回来…”
他走的那天,杭州下了一场急雨。我站在医院楼下,看雨丝打在水洼里,溅起细小的水花。手机里存着他最后一条语音,是去年中秋拍的:”老婆,你看月亮又圆了,等明年…我们一起看。”风掀起我的衣角,我忽然想起他常说的话:”人这一辈子,就像熬一锅汤,该慢火的时候别急躁,该放料的时候别犹豫。”
现在我常系着那条蓝布围裙做饭,围裙口袋里总装着陈皮。有时候炒着菜会恍惚听见他的声音:”盐少放点,我口淡。”有时候整理衣柜会摸到那件病号服,口袋里还塞着我们第一次约会的电影票根。阳台上的绿萝长得正好,梧桐叶又开始落了,我捡了片最圆的夹在日记本里,上面写着:
“2025年8月15日,晴。今天的藕粉粥熬得刚好,甜得像我们的春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