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庆云阳千年古庙云栖寺历经唐宋兴盛、战乱文革衰败,经政府主导”修旧如旧”修复后转型为文化驿站,通过传统雅集、非遗研学等活动焕发新生,成为连接历史与现代的文化桥梁。

长江水漫过云阳的青石码头时,总会绕过江湾处那座灰瓦红墙的古庙。它像一枚被岁月磨旧的印章,嵌在两岸青山与江水之间。当地人管它叫”云栖寺”,但更老的辈分会加上”万寿”二字——”万寿云栖寺”,五个字刻在山门的斑驳石匾上,藏着1100年的光阴故事。
从”江神祠”到”万寿寺”:一座庙的山河记忆
云栖寺的故事,要从长江说起。唐乾元二年(759年),诗圣杜甫溯江入蜀,行至云阳时见”江间波浪兼天涌”,见百姓为求江运平安,于江湾处建”江神祠”,供奉水神禺强。宋代,随着云阳成为川盐入楚的重要码头,江神祠香火渐盛,过往商船必在此停泊,祈求”一帆风顺”。到了清代乾隆年间,地方乡绅募资扩建,增建大雄宝殿、观音阁,改名”万寿云栖寺”,取”江涛永寿,云栖福泽”之意。
最盛时,寺里有36间殿宇,僧众百余人。寺前的青石板路被香客的鞋底磨得发亮,江风裹着檀香掠过江面,连对岸的奉节白帝城都能闻见钟磬声。寺后的古银杏更成了地标——树龄逾800年,春生新绿如云,秋落金甲满地,老人们说,”银杏黄时,寺里的签筒最灵”。
但岁月终究是无情的。抗战时期,日军飞机轰炸云阳,寺内大雄宝殿被毁;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破四旧风潮中,菩萨像被移走,殿宇改作粮仓;再后来,年轻人外出打工,老人们陆续离世,寺门终年被一把铁锁锁住,只剩银杏在江风里独自摇曳。
”锁了三十年的门,终于开了”:守庙人的三十年守望
2020年春天,72岁的张守成蹲在寺门前,用枯枝扫去石阶上的青苔。他是云阳本地人,18岁起在寺里当杂役,见证了最后一尊观音像被抬走。”那时候,梁上的蜘蛛网比经幡还密,佛龛里的香灰能捏成团。”他摩挲着山门上的”万寿”二字,”锁门那天,我把最后半柱香插在香炉里,烟飘到江面上,像条白练。”
转机出现在2021年。云阳县启动”千年古县”文化遗产保护工程,云栖寺被列入首批”重点抢救性修复”名单。县文物局的专家带着测绘仪进驻,发现大雄宝殿的梁架虽糟朽,但斗拱结构完整;观音阁的砖雕”二十四孝图”虽有脱落,但图案仍清晰可辨;最惊喜的是,在寺后老墙的缝隙里,竟清理出半块明代碑刻,记载着”江神祠”始建时的捐资名单——”张记盐号捐银五十两,李记布庄捐粮百石”。
修复团队决定”修旧如旧”:从四川广元运来老榆木,按原样拼接糟朽的梁架;用糯米石灰浆填补砖雕裂缝,既加固又保留历史质感;连银杏树下的石凳,都照着老人们的记忆,用凿子在青石板上复刻出当年的莲花纹。张守成成了”义务顾问”,每天带着工人认砖、辨木:”这根柱子是清代的,年轮里有虫蛀的痕迹,得用桐油浸过再补。”
2023年中秋,云栖寺重新开放。当山门”吱呀”一声打开时,78岁的李素芬拄着拐杖第一个走进来——她是当年在寺里帮厨的帮工,”我12岁就在这儿端茶,记得灶房的大锅能煮百人粥。今天,我闻见香火味了,和从前一个味儿。”
从”香火庙”到”文化驿”:古庙的新生密码
如今的云栖寺,不再是单纯的宗教场所,更成了云阳人的”文化会客厅”。
每月初一、十五,寺里举办”传统雅集”:穿汉服的姑娘在银杏树下写团扇,老茶客用寺里的老紫砂壶泡云阳茶,非遗传承人现场演示”云阳泥塑”——捏的是寺里曾供奉的水神禺强,圆头方脑,憨态可掬。最受欢迎的是”江神故事会”,70岁的陈大爷搬着小马扎坐台阶上,讲当年商船过三峡时,船员们在寺里拜江神的规矩:”要带三斤糯米、两把青葱,糯米撒江里喂鱼,青葱插船头避水。”
寺后的”古建课堂”成了孩子们的乐园。文物局的工作人员带着学生用拓印术复制碑刻,用VR技术”复原”清代寺景:”你们看,这是大雄宝殿的藻井,上面画着’九龙捧珠’,现在通过数字技术,你们能看清每片龙鳞的花纹。”去年暑假,有200多个孩子在这里完成了”古建小卫士”研学,其中一个叫朵朵的小姑娘,在作文里写:”原来古庙不是老房子,是会呼吸的历史书。”
更让人惊喜的是,古庙的”新生”带动了周边发展。寺前的青石板路被改造成”文化步道”,沿途设置”江神祠”历史展板、云阳盐运文化雕塑;寺后的江滩公园成了”非遗市集”,每月举办”云阳好礼”展销,云阳小米、辣子鸡、泥塑工艺品摆上摊位,游客们边逛边尝,顺便去寺里抽支签——签筒还是当年的老竹筒,签文却换成了”学业有成””事业顺遂”等现代祝福。
”树还是那棵树,香还是那缕香”:古庙里的文化基因
深秋的银杏树下,张守成摸着新补的斗拱说:”以前总觉得古庙是老祖宗的东西,现在才明白,它是活的。”确实,云栖寺的新生,从来不是简单的”修房子”,而是让文化基因在当代找到新的表达。
寺里的”云栖书社”每周六开放,老人们教孩子们写毛笔字,主题总离不开”江””山””福”;寺外的”江月茶社”里,茶客们用寺里的古井水泡茶,聊的是”如何把云阳的故事讲给游客听”;就连寺前的江滩,也被开发成”江神文化体验区”,游客可以穿汉服,体验古人”投粽祭江””挂祈福牌”的习俗。
最让张守成欣慰的是,年轻一代开始”接棒”。他的孙女张小棠大学学的是文物保护,去年暑假来寺里实习,用3D扫描技术给每块砖、每片瓦建档:”爷爷,这些数据以后能做成数字博物馆,全世界的人都能在网上看云栖寺。”小棠指着手机里的模型说,”您看,大雄宝殿的斗拱,连虫蛀的痕迹都清清楚楚。”
暮色中的云栖寺,银杏叶簌簌落在青石板上。江风掠过,传来若有若无的梵音——不是从殿内传来的,而是来自寺外的文化步道,来自孩子们的笑声,来自茶客们的闲谈。这座千年古庙,终于在时代的浪潮里,找到了属于自己的”新生密码”:它不再是孤立的存在,而是连接过去与现在、传统与现代的桥梁;它守护的不仅是建筑,更是一个地方的文化记忆、一群人的精神原乡。
正如寺里新挂的那副对联写的:”千年江浪淘不尽,一寺风云续新章”。云栖寺的故事,还在继续。